造型介紹:考古營地中已經工作了三天三夜都沒有休息的杭特˙亞克,並不引以為苦,熱愛藝術的他急於將這幅隱於試圖掩蓋事實的笨拙筆觸下的這幅濕壁畫解放出來。終於大致上的輪廓已然顯現,放下手邊的工具,亞克猛地感到一陣暈眩,旁邊的助手還來不及攙扶住他,昂藏的身軀就這樣軟攤下去。 「只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個一兩天就會好起來的。」營地裡那個幾乎老的快走不動的隨行醫生如此判斷,推推滑落到鼻樑的老花眼鏡,示意亞克的助手將亞克抬回帳篷休息。 助手將亞克平躺在他帳中的行軍床上,另一名助手擔心的問:「老師沒事吧?」 「你是沒聽到醫生在講喔,休息兩天就會好了啦。現在我們出去讓老師好好休息吧。」 助手們將帳幕放下,遮掩了帳內所有光線。 人群把他推擠的好遠,他看著自己的妻在火刑台上尖叫,無聲的淚爬滿臉頰,不明白,他不明白只是會一點醫藥技術的妻,要遭受到這樣的對待。人群還在叫囂著,整個城市像是靠著行刑儀式而沸騰。他知道他的妻已經嚥氣,火也漸漸熄了,瘋狂的人群撲上前去,謠傳受刑人遺留下的毛髮衣角遺骨都是辟邪的聖物。 這整個城都瘋了,他轉身回家,不讓人群撕扯妻子的畫面留在他的記憶中。他一個人搬到了城郊的森林裡,將原本他與妻那間舒適的小房子賣了,躲到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去回憶他的妻,只有不停的畫著,他才能從一次次從火焰中、尖叫中解脫。許多貴族欣賞他的繪畫,總是向他購入一幅一幅他為了維生而討好敷衍的構圖、光影、上色。 今天,他住的小小石室森林外,有著異樣的騷動。 是一名女人,正倉皇的逃入森林,後面的獵犬在不遠處嗅著,許多男人的呦喝聲則在更遠處晃動。他拿起獵弓,不動聲息的在後頭跟著。 咒罵聲越來越近了,依稀能聽見不外乎是些褻瀆上帝、褻瀆聖母惡魔崇拜令人厭惡的話語。在他每日每夜苦苦祈禱上帝將他的妻平安帶回來,她還是被教廷的人帶走之後,他就知道世界上,沒有神。 他唯一知道的是,不能讓這名女子再變成另一個死在火刑台上的避邪物。 奮力卻寂靜的接近那個女人,他已經可以看到她臉上驚慌的表情,兩人已經接近森林深處那片小小的湖,那湖水澄澈美麗,每每當他又想起他的妻就會來到這裡,因為這裡似她寧靜、優雅,也像她笑起來的那雙湖綠色眼睛。 繞到女人面前,他看到她臉上明顯的驚恐, 「停下來,我要救妳。」他誠懇的說。 但是她根本不相信他,退了兩三步又想轉身就逃。他跨步向前,將女人推進湖水之中,冰寒的湖水讓她的神智恢復大半,顫抖著、哭泣著。 已經許久許久沒有看到女人的眼淚的他看的呆了,他見過妻這樣的哭法,絕望、無助,唯一能期望的是眼前的這個看起來健壯又仁慈的男人,當年他的妻也是這樣看著他啊--在他們躲過兩天教廷的追捕之後,在她被送上刑台之前都是。 就在男人的靜默,女人的顫抖嗚噎中,一雙獸眼在樹叢中顯現又隱去。 「起來吧。」他向女人伸出了手,這才注意到女人有著清靈靈的面容,未乾的淚水掛在粉紅色的面頰上像一株帶露玫瑰。多麼美麗的一個女子,如果今天他一如往常的在家裡繪畫的話,再過兩天,她粉色的臉頰及深紅色的雙瞳都會在一次次不人道的刑求中枯萎。 握住手將她從湖水中拉起,溼透的淺色衣裳緊貼在她姣好的身上,無限春光隱隱的透了出來,他感到一陣熱流沖過他的面頰與下腹,連忙別開臉,囁嚅的吐出道歉的話語。看到此景的她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化解了兩人的尷尬。 「別怕,我會保護……」話還沒說完,瞬間出現的一只箭矢貫穿了女人的手臂,點點鮮血滴入湖中汪成她衣裳的淺紅色。他急吼吼的迴身,看到一名手持弓箭的男子,正對著後頭奮力叫喊著,不一會兒許多人撥開灌木叢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勝利的神色。 「小老弟,那婊子可是個女巫。你可要離她遠點呢。」貌似帶頭的男子傲慢說著,幾名配有弓箭的獵手緩緩將箭矢上弦。 「這世界上,沒有女巫。」他聽見自己清晰的說。 另一名牽著獵犬的男子附在帶頭男子的耳邊說了幾句話,瞧那人的神色從輕蔑變成憤恨。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那個今年一月中燒死的那個女巫的丈夫吧?」帶頭男子說「那時候就懷疑你跟女巫們有勾結,現在罪證確鑿,今天一定要妳們兩人一起燒死。」 「我再說一次,這世界上沒有女巫,這都只是教廷單方面的想像!」他握緊獵弓的手捏的更緊了,他能感覺到噴在他背後那輕淺急速的呼吸。 「將兩人就地正法!」帶頭男子下令,放開了他手中蠢蠢欲動的獵犬。 就在獵犬撲上來之際,他放箭,精準的命中咽喉,除了繪圖之外他還是弓術好手。一連扳倒幾隻獵犬,隱約聽到幾束破空之聲,他優異的動態視覺捕捉到那幾支箭矢,但是顧慮身後的女子,硬挺著讓兩三隻箭頭從他的軀幹透出。 「不要離開我身後。」他低語,但只有一陣軟軟的潑濺聲回應他。 原來一瞬間的疏忽暴露出她的位置,教廷的人知道他的顧慮不會任意攻擊,故意引誘他移動身軀,趁隙攻擊他背後的女子。他悲傷欲絕的低頭看著倒在血水中的女子,箭矢從她的胸口沒入,那前幾分鐘才讓他心跳的位置,現在正逐漸失去生命的活力,他還是保護不了妻子也保護不了這相遇短暫的女子…… 搭弓,放箭,一只一只都深入那些該死的教廷走狗,完全沒感覺到箭矢也是一支一支的從他的腹部、胸膛穿出。此時,他似乎聽到溫婉的女聲,正在他耳邊低喃。 「汝以血獻祭於吾嗎?」 他什麼都沒管,只專注於攻擊眼前的敵人,躲在遠處放箭的教廷走狗嚇傻了,武器鏗鏘的落地。因為他們看到一名女神破池而來,將柔軟的手搭在他拉弓的那隻手上,於是他射出的每隻箭都若有神威,眼前的敵人一個都不留。 湖邊安安靜靜的,教廷的血跟女巫的血,匯流於湖化作一個血池。剩他粗狂的喘氣,慢慢坐下,撫摸女子美麗依舊的臉龐,他還是救不了她,就像救不了他美麗的妻。淚又流下了,一滴一滴的在粉紅色的水中化成漣漪。 「汝以血淚為祭,吾無以回報。祇得與此。」女神立於水面,哀傷又憐愛的看著他,女神的手指像是輕輕的小鳥羽毛,撫觸過他所有的傷,霎那間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消失了,只剩淺淺粉紅色的傷痕。 「尊重萬物之人,將得回報。」女神笑著說,祂的手覆蓋上他的眼,他聞到一股聖潔的氣息,像是妻子淡淡的茉莉香,也像剛剛那名女子的身上的玫瑰香。他覺得有點睏了。 再次醒來之後,他發覺他躺在自身的家中,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他找到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一個半世紀之後,杭特˙亞克從沉眠中醒來,一名助手拉開帳幕探視他,他看到助手背後那幅濕壁畫。 「原來這就是原因吶……」他說,畫上的女神彷彿似笑未笑著。